莫寧宸是第一次坐高鐵, 雖然陌生, 卻也不至於慌亂，他乖乖地跟在林願身後檢票，然後跟著他一塊兒上了車廂。

林願找到了他們的位置，將行李放好，拉著莫寧宸坐了下來。

“你到了那兒，要和他們說什麽麽？”莫寧宸問，“其實要是有話想和他們說，可以電話裏說，為什麽還要大費周章跑過去呢？”

林願搖搖頭, 說：“你不懂，有些事情只能當面說, 電話裏說反而說不出來。”

莫寧宸搖搖頭，他不是很明白, 不過都已經坐上了列車，正所謂來都來了，幹脆就去看看。

林願的家離城市並不遠，只是周邊的小縣城而已，所以他們也沒有坐太久的列車, 二十幾分鐘的樣子，他們就到了。

林願拿下行李，莫寧宸立即伸手過來, 接過了他拿的行李, 雖然沒打算在林家過夜, 但是他們還是拿了換洗的衣物，因為林願想起來那個小縣城還是個旅游景點，有全國聞名的千年溶洞，他還沒看過，所以打算趁著這個機會去看看。

下了車，林願循著記憶打車到了林家門口，林家唯一一個房子在距離中心稍偏遠的地方，周圍倒是也有學校，位置還是不錯的。

林願和莫寧宸兩個人到了林家門口，敲了敲門，沒人應，他們倆面面相覷了一下，還是莫寧宸伸手繼續敲門，扯著嗓子喊：“有人麽？！”

他聲音夠大了，沒一會兒，鐵質的大門後就傳來了窸窣的聲音，隨即大門也被打開了，露出了林母的臉。

她看著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婦人，眉眼也不出色，和林願沒有一絲相像的地方，她看見莫寧宸的時候有點茫然，剛想說什麽的時候，眼睛又瞟到了林願，臉色隨即就變了，“林願，你還回來幹什麽？”

林願反問：“我不能過來麽？”

林母想說話，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四周，低聲說：“都進來，別站在外面丟人現眼。”

她說話都吐不出好話來，林願都習慣了。倒是莫寧宸聽了，表情冷漠，拉著林願的手，給了他一個眼神，問他能不能走。

林願搖搖頭，路上他還買了一些上門禮，但遞過去的時候，林母看都不看。

林願也沒有尷尬，隨手放到了桌上，他像沒事人一樣問：“林芊芊呢？”

林母說：“行了，現在你假惺惺地關心她有什麽用，家裏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想讓你幫忙的時候你也不幫忙，要你有什麽用，你還有臉問你姐姐。”

“你真的要這麽和我說話麽？”林願有點坐不住了，他感覺和林家這一大家子都沒辦法好好坐下裏聊聊。

林母又瞪他，說：“你你你？你連媽媽都不叫了是不是？嫁了好老公就看不上家裏，看不上爸媽姐姐了？”

林願：“…………”

莫寧宸坐立難安，他還真沒見過這種婦人，他忍不住目光一直落在林願身上，眼神裏都帶上了幾絲迫切。

“我沒有。”林願辯解道，不過他也的確叫不出口，他心裏很難把林父林母當成爸媽，所以一聲爸媽也很難叫出口，太給自己找罪受了。

但是到底是原主原來的家人，他躊躇了一會兒，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卡，說：“這個密碼是六個六，你拿著用吧。”

裏面錢不多，畢竟只是林願這一年的壓歲錢零花錢，但對於林家來說，算是一筆巨款了，尤其現在林父大病初愈，沒有任何收入的情況下。

林母一看，眼睛都直了，她說話的語氣終於軟了許多，“你有心了，我還以為你徹底把家裏忘在腦後了。”

她收了卡，問：“裏面多少錢啊？”

林願說了一個數字，她有些錯愕，眼神裏明白地寫著“怎麽就這麽一點啊”，雖然表情裏表露了很多情緒，但是她倒是沒有說出口，她收了卡，才想起來給他們倒茶去。

林願和莫寧宸兩人都將她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裏，尤其莫寧宸，臉上露出了一副不耐的表情，在林母去廚房的空隙，對林願低聲說：“什麽時候走？”

林願說：“等等，我再看看。”

莫寧宸臉僵硬了一下，沒有說話，他偷聽電話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了林願那一家子的低俗，現在直面林家人，越發感覺到了一種讓他渾身都難受的情緒，尤其此時，他腦子都有些昏沈了起來，還有些反胃。

林母端著茶水出來，放到了林願和莫寧宸兩個人面前，她放下茶後，就一直盯著莫寧宸看，莫寧宸感覺到她灼熱的視線，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掀起眼皮看他，“有事麽？”

林母沒有說話，她並不是那種開放的人，所以知道林願居然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她第一反應是不可置信加惡心，到這會兒，看到真人後，她竟然找不到一絲不好的地方，眼前的男孩子雖然年紀輕，但已經有了一個男人的體魄，從外貌上看，已經是這個小地方難見的俊俏了，更別說他的家境還那麽好，擡頭使勁瞧，都只能看見對方的腳後跟而已。

這樣一個男孩子，要是是芊芊的男朋友該多好，偏偏是林願的。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看了林願一眼，眼神裏滿是幽怨和可惜。

林願一直註意著她，她的表情變化也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突然感到了一絲無趣，原主和林母一直都沒有什麽母子緣分，到現在也是如此。

“我聽林芊芊說，說我不是她親弟弟，是真的嗎？”林願過來，只是想知道這個而已。

林母有些詫異，“她跟你說的？”

林願點了點頭，說：“是啊，她說的好像真的一樣，我覺得也不是不可能，你就告訴我吧。”

林母拍了一下桌子，生氣道：“你幹嘛想知道這個？知道了去找你親爸媽？是不是就有理由不管我們了？我告訴你，我們養你這麽大，你必須給我們養老！”

林願一哽，心裏默念，你們要是養這個兒子等著養老的話，就對他好一點啊，他剛穿過來的時候，都能感覺到從身體裏散發出來的疲憊倦意，那不是他自己的情緒，大概是原主的，那種身體自帶的情緒可是讓他喪了好一會兒。

原主活得也是真的累，他到現在都沒有忘記那種感覺。

“……我們有點事，就先走了。”林願說。

他說著，看了莫寧宸一眼，莫寧宸趕緊站了起來，拉住他的手臂，要跟他一起走。

林母看著他們，嘴唇動了動，還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眼睜睜地看著林願兩個人離開了。

“為你好你不領情，還把我當仇人是吧？”林母碎碎念著，又突然沈默了。

以前他總是低著頭，林母也不怎麽看得見他的臉，時常為他那樣畏縮陰沈的樣子發火動怒，但現在看，他完全不一樣了，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淡定和輕松，眼裏都有著光，但那眼裏的光看著她，又慢慢地熄滅了，最後找的借口也非常敷衍，最後看她的眼神，也是帶著失望的。

林母雖有幾分憤懣，但也有懊惱和茫然，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林願已經變得她都不認識了，她對著他說話，竟然還會有幾分心虛。

“媽，誰過來了？”林芊芊回來，在門口換好了鞋子，擡眼一看，看見桌子上的一堆禮品，隨口一問。

林母撇了一下嘴角，說：“還能是誰。”

林芊芊聽了，看了她一眼，“到底是誰？”

林母說：“你弟弟啊。”

林芊芊聽了，反應過來，半晌沒有說話。

林母拿出那張卡，說：“他還拿了張卡過來，裏面有好幾萬呢。”

林芊芊皺了一下眉，低著頭整理了茶具，沒有說話。

林母說：“我看見那個男孩子了，的確長得很好，你弟弟要是女孩子，我也高興，但是他是男的。”

林芊芊深吸一口氣，說：“媽！你別說了！”

林母說：“怎麽還不讓我說了，你也聽媽媽的話，把學上完，以後好好工作，咱們不會比你弟差。”

林芊芊不耐聽她說這種話，低頭看客廳的垃圾桶滿了，就拿垃圾袋裝著，要出門丟垃圾。

她剛丟完垃圾，一扭頭就看見了莫寧宸和林願，她臉色大變，“你怎麽還沒走！？”

林願說：“我有點事來找你。”

林芊芊臉色不大好看，“你找我想幹嘛？還嫌我不夠慘？”

林願看著她的臉，也不知道她後面又遇到了什麽事情，好像精神狀態都不是很好，以至於臉色都不怎麽好看，“你上次不是說我不是爸媽親生孩子麽？你比我大四歲，比我早記事，應該知道我當初是怎麽來到林家的。”

林芊芊說：“你就想知道這個？”

林願點頭，“你說了我就走。”

林芊芊目光落到了莫寧宸身上，她還記得當初莫寧宸威逼她的樣子，莫寧宸見她看他，便對她微笑了一下，那是一個帶著攻擊性的笑，林芊芊想到了以往的屈辱，臉上又白了幾分，深吸了一口氣，說：“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你是三四歲的時候被人送到我家的，我還記得送你過來的人是一個女人，長得很漂亮，穿的也好，看起來家裏蠻有錢，她把你放我家裏養，也是給錢的，而且還不少，那段時間我們家裏都好過了很多，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那個女人就再也沒有來信了，你能長這麽大，都是我爸媽不忍心讓你當孤兒，不然你早就在孤兒院了。”

林願沒有說話，這種事情也很難說清楚，對於林家和林願兩方，自己好像都沒有錯，歸結於立場不一樣大約心裏也舒服一點。

林芊芊說：“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你要是想問我你親生爸媽是誰，我也不知道，我媽更不會知道，你就死了想尋親的心吧。”

林願笑了起來，“我只是好奇問一下而已，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要走了。”

他好像就真的為這件事過來的一樣，林芊芊看著他沒有說話。

她還記得林願當初來的時候，爸媽都要把他當自己兒子，以後讓他養老，她那時候就有了危機感，又有一些親戚在耳邊嘴碎，她的爸媽、她的家、還有那些本來屬於她一個人的東西，都要分一半給絲毫沒有血緣關系的林願，她根本就不願意，她不想和林願分享任何東西，因為他根本沒那個資格，也就是那時候，她開始有了競爭心，排擠、打壓林願都是常有的事情，她不能讓他奪去本來屬於自己、只會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和關愛。

本來她就是女孩子，爸媽都不太喜歡，林願是個男孩，一開始就占了優勢，即使不是親生的孩子，她爸媽都不會在意，畢竟老家都還有人特地從人販子手裏買男孩養大給自己養老，林願這樣的他們就更沒有什麽心理障礙了。

林芊芊一開始能做的，就只有讓自己變得優秀，讓爸媽的目光重新奪回來。索性她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還很小，才七歲，而林願就更小了，連走路都會摔跤，說話都無法說長句子，除了長得白嫩可愛，一點讓人誇讚的地方都沒有。但是林芊芊不一樣，她很聰明，從小就聰明，學習成績很好，給爸媽掙足了面子，又慣會甜言蜜語，在潛移默化中，就將自己更重要的觀念，輸入到了爸媽腦子裏。

將重男輕女的爸媽的目光完完全全鎖在自己身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林芊芊做到了。

而林願，也被她索取擠壓得沒有任何說話空間，連書都沒得讀，在爸媽的要求下輟學去廠子裏打工。

她和林願的關系，就像一個子宮裏的雙胞胎，總會有一個長得更茁壯更健康，即使代價是兄弟的衰弱。

她要是不這麽幹，林願也遲早會取代她在這個家的所有地位，她沒有錯。

林芊芊到現在都不覺得自己有錯，如果她不那麽做，那麽輟學的就是她了，他們的人生和未來也會顛個個。

但是現在，林願竟然比她過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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